2021年7月27日 星期二

Inciting others to commit secession

135.We accept Professor Lau’s opinion that the two parts of the Chinese Slogan (ie “光復香港” and “時代革命”) have a close semantic connection and cannot be construed separately. They must be viewed as a phrase of words or slogan as a whole.

136.In answering the question posed above, we do not find the analysis of the Defence Experts particularly helpful. .....

137. We should reiterate that what we are concerned with in this case is not whether the Slogan meant one and only one thing as contended by Mr Grossman but whether the` Slogan, when taken as a whole after considering all the relevant circumstances, was capable of inciting others to commit secession.

2021年7月19日 星期一

《眾新聞》: 專家證人系列重溫

轉載: 《眾新聞》
 
【國安法首案專家證人系列重溫】
六之一/Regime & Redeem︰ https://bit.ly/3krpjfj
六之二/Just Do it ︰https://bit.ly/3ioyOcA
六之三/過去與未來︰https://bit.ly/2VUnugJ
六之四/知行合一 :  https://bit.ly/3wSxXWx
六之五/沒有誰比誰高貴 : https://bit.ly/3hOVsMg
六之六/選櫻桃的人 : https://bit.ly/3wSyw2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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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7月17日 星期六

顏純鈎: 口號之爭只問常識

轉載: 顏純鈎「口號之爭只問常識,官民互搏高下立判」

       這兩天最受關注的是唐英傑案,關於他攜帶的「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口號是否代表意圖「分裂國家」﹑「顛覆政權」,控辯雙方在法庭上脣槍舌劍,一來一回牽動香港人心。

       最精采的是譚蕙芸的長篇法庭報道。她善於抓住關鍵部位,把要害問題清晰表述出來,又時常忙裡偷閒,描述一些細節花絮,增加公眾對法庭氣氛的體會。一個如此複雜的過程,給她間接轉述出來,居然有條不紊,讀來還很有趣味,這實在不是一般功夫可以做到的。

       至於辯方證人兩位李教授接受盤問時的應對,他們的專業學識和臨場發揮,也在在令人傾倒。論辯時理性沉穩,邏輯嚴密,反應敏捷,有相當專業的理論基礎,也有充份合理的現實依據。檢控專員周天行與兩位李教授之間多番交鋒,周天行並沒有吃透他自己想要問的問題,多次都被兩位教授連消帶打反擊回去。兩位辯方證人邏輯性非常強,反觀周天行,時常顯出一種強詞奪理﹑理屈詞窮的窘態。

       關於「光復香港,時代革命」這個口號的性質,筆者曾在蘋果日報專欄寫過,現在不妨再說一下我的看法。

       首先,「光復香港」四字,「香港」是無須解釋的,要害在「光復」;同樣的,「時代革命」四字,「時代」是無須解釋的,要害在「革命」,因此,如果這個口號涉嫌鼓吹港獨,那只要搞清楚「光復」和「革命」的含義就可以了。

        搞清楚這兩個詞的含義有那麼難嗎?要請來歷史學者劉智鵬,翻箱倒櫃抄古籍,挖空心思拼湊「光復」在史書語境裡的意涵,然後我們才能明白這兩個字的意思?香港人都低能到這種地步了?劉智鵬只是捉錯用神,構思一個口號,只憑當下的感悟,只有笨蛋才會去抄古書找靈感。

       維基百科解釋「光復」,是「恢復,返回以往的意思」,光復就是回到從前,「光復香港」就是回到從前的香港。回到什麼時候的香港,各人自己理解,不管出於何種用意,共同點就是不接受今日香港的生活方式,希望回到以前香港的生活。

       不管回到多久遠的香港,都不可能回到「獨立的香港」,因為香港從來就沒有「獨立」過。因此把「光復香港」推導為「港獨」,根本是偷換概念強加於人。

       香港人為什麼要求「光復香港」?因為中共在回歸前與英國政府簽署的中英聯合聲明,以至在此一聲明的基礎上訂立的基本法,都承諾要保持香港人的資本主義生活方式五十年不變,現在回歸剛過去二十三年,香港已面目全非,變成中共的社會主義生活方式,那麼香港人是否有權向中共提出自己的訴求,要求回到基本法應承的那種生活方式,回到回歸初期,甚至回到港英時代。

       你可以說「光復香港」包含「戀殖」的意識,但戀殖與恢復港英統治又是兩回事。即使香港人有多戀殖,恢復港英治理也是不可能的事了,因此,不管怎樣操作,都不可能把「光復香港」操作成顛覆和分裂國家。

       至於時代革命的「革命」二字,維基百科的解釋是「權力或組織結構的根本性改變」,又說「人們在改造自然和改造社會中所進行之重大變革」,用淺顯一點的文字來表述,「革命」就是改變自己的命運。

       我們處在這個全球化的新時代,民主自由法治和人權成了普世價值,中共既然應承香港人享有資本主義生活方式五十年不變,那就應該兌現他的承諾,讓香港循序漸進達致一人一票的全面普選。中共不兌現他的承諾,香港人就有權提出自己的訴求,我們不接受中共安排給我們的命運,我們要改變自己的命運,這就是「時代革命」的意涵。

       香港人在多次和平示威中喊出這樣的口號,絕大多數人認同的意涵都只能是這樣,至於有沒有人將它理解為香港獨立,那只有這樣理解的人自己才知道,但你不能把個別人的理解強加給所有香港人。

       為什麼林鄭政府一定要將「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打成港獨口號?因為一旦這個口號被法庭定了性,而該口號在整個反送中運動中廣泛流行,那就意味著整場反送中運動都是港獨運動,數百萬參與遊行的香港市民都是顛覆國家的從犯,整場運動就是非法的,政府的鎮壓就是正當的。

       只要把「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屈成顛覆國家,那政府就贏了,清算香港人就「天公地道」,國安法就無所不用其極,而香港人就永遠都被踩在中共腳底下了。

       香港法官如何在控辯雙方的陳詞中,正確理解這八個字,關係到全體香港人的命運。法官要跟劉智鵬一起,去古書裡找靈感,還是依常識,依一般的文字邏輯和思維邏輯,去理解和推斷,是與非存乎一心。

       藍營已有風聲傳出來,萬一政府打輸官司,就要由人大常委釋法來解決此事。人大常委可以釋法,保證了政府可以贏,但是要贏得民心,贏得歷史的終極審判,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中共歷來是「和尚打傘,無法無天」,即使法庭判政府輸,人大還是會判政府贏,如此看來,法庭抗辯也只是一場戲。論輸贏,最終的裁判官還是歷史,將來有一天,香港人一定可以在香港大街上,再喊出「光復香港,時代革命」這個口號。

2021年7月16日 星期五

譚蕙芸:「選櫻桃的人」

轉載: 譚蕙芸:「選櫻桃的人」


國安法專家證人對壘,進入了最後一天。過去一星期,控辯雙方對「光復香港。時代革命」這口號的爭辯,尤如走在平行時空。

雙方對此八字的歷史典故、在近代香港公眾領域中如何冒起,口號因為為甚麼事件而爆紅,到解讀八字含意是否與「分裂國家」有關,開展激烈爭辯。

控方的歷史學者劉智鵬,追溯了中國古籍,並引述2016梁天琦競選活動節錄,並以2019年7.21中聯辦外示威者的「反中國政府」行為,加上警方點算示威錄影片段口號與顛覆行為同時出現作為論據,指「光時」數千年意義不變,必然與把香港從中國國土分裂出來有關。

辯方的兩位李姓社會科學學者,則使用多種社科分析工具,以大數據及訪問等量化及質化研究,說明「光時」意義開放多樣,與「港獨」關係不強。

這天早上,李立峯(Francis)進入最後階段作供。今天法庭內對答互相穿插,你來我往,因為程序原因,辯方補問後,控方又可覆問;三位法官亦有提問,其後,控辯雙方亦可進行一輪補問。舌劍唇槍,火花四濺,對量化研究的統計學方法論,展開最後一輪爭辯。

法律人crossover社科人,法庭內社科論述夾雜法律用語,互相澄清,有時理解,有時誤解,有時水火不容,是一種跨專業跨社群的「傳播過程」。

高佻的Francis,今天穿了筆挺的深灰色西裝外套和同款褲子,藍色袜子,配黑色皮鞋。手長腳長的他,坐在那張調得太低的證人辦公室椅子上,大部份時間雙腳交疊着,解說社科原理時,忍不住左右微微搖晃。

Francis的手部動作很多。虛構的符號,概念,時間線,常在空中出現。「這是point A,這是 point B」,左右手好像各自握着一個小球;「時間過了幾個月」,他的右手掌竪起,在枱面上從左掃向右;「事情慢慢發酵」,他又會凌空做出像搞動手動原筆刨的動作。證人枱,尤如學術講堂。

Francis作供到了第三天,法庭裡的所有人,從庭警到保安,從記者到市民,從法官到律師們,都像接受了社科特訓。今天的對答,涉及更深入地提問,用甚麼樣的嚴謹精神,檢視事物的意思,確立事物的關係,作出任何一個聲稱。

控方曾指出,「光時」口號的出現日期,來自7.21白天,中聯辦外「反中國政府」的示威,故口號含意和「反中國政府」有關。

Francis反駁,電腦分析連登討論區,發現「光時」於網上出現的時間,要比7.21早兩星期。他解釋,2019年7月初,有人舉行「光復屯門公園」活動;7月中,有「光復上水」活動。他留意到網上已出現「光時」口號完整八字或部分。在他看來,社會運動一直發展,社運進程和口號如何出現有動態關係。

「心理學上有Priming (促發效應) 這概念。7月初至中的光復行動,讓『光復』二字開始重新在人們腦海出現,心理上作出了提示,並驅使人們回想起幾年前的社區光復行動,為『光時』口號後來再出現製造充足背景。」

控方亦挑戰,7.21日後,「光時」口號廣泛被傳播,是因為人們對「反中國政府」的意思認同。

Francis用數據反駁。Francis披露,他於2019年11月替進行全港電話民意調查,其中一個問題問受訪市民:「過去幾個月那一件事令你對警方產生負面印象。」Francis指出,大部份回應(逾八成人)均指出「元朗襲擊」有關。此民調是當時由警監會委托Francis團隊進行的。

「這數據顯示,721之後,公眾關注是元朗襲擊,而非中聯辦。對支持反修例運動的人來說,元朗襲擊引起巨大的集體不滿和憤懣。『光時』口號夠抽象,讓人們在示威現場吶喊出來,可以表達他們的情緒、憤怒和怨氣。」Francis補充,口號出現是一個動態過程,不是忽然出現。

另一個討論重點是,唐英傑案發生在2020年7月1日。而Francis的示威現場調查、電話民意調查及焦點小組等,均於2020初完成。法律上,十分強調證據之相關性 (relevance),如此,好像有段時間的空白。

今早,控方完成盤問後,三位法官先曾退庭25分鐘,卻沒有讓Francis離開。重新開庭後,唯一的男官陳嘉信娓娓道來:「李教授,請給我們一點耐性……」說了一大堆開場白,原來就是問及這個在法官們心中的「空白時段(gap)」.

意思是,Francis如何說服法庭,他對「光時」口號意思乃開放性的看法,在案件事發時及之前 (2020年初至中),並沒有改變?如此這樣,Francis又以理論輔以數據提回答。

首先,Francis以控方專家的說話反問:「我們在2020初,以多方法去找『光時』口號的意義,數據及焦點小組都確認『光時』可以有多種意思,與『港獨』關係不強烈。」

「控方專家劉智鵬教授認為,『光時』口號千百年不變,那忽然有人告訴我,在我的研究之後6至8個月內,口號的意義有改變,那就請證明給看,相關理論及證據。現在不只是說意義出現了改變,而且是變得極單一,出現了很具體的轉變。作為社會學家,我看不到相關證據。」

Francis提供自己的證據。他從連登不同時段,搜刮了大數據,嘗試彌補這個「關鍵空白」。

Francis詳細解釋研究方法:

在2019年11月到2020年2月,從連登「時事台」看不同口號出現的情況。

團隊發現,「光復香港」與「香港獨立」的統計學上關係疲弱,相關系數(correlation coefficient)只有0.295;「時代革命」和「香港獨立」的相關係數亦只有0.353。而另一個口號「五大訴求」和「香港獨立」的相關係數也差不多,只有0.371.

Francis解釋,「1」是統計學上「完全有關」。「光復香港」和「時代革命」出現的統計學上關係很強,高達0.99.

而統計學上,「0.3」只能說是弱到中度有關,Francis指出,這是國際學術圈子共同認知的解讀。由於「五大訴求」中的具體訴求內容,與追求港獨沒有關係,也可以說明,「光時」口號和「港獨」沒明顯關係。

Francis指,若「光時」真是於2020年出現意義上的轉變,同一個研究於2020年初至中進行,相關係數會上升。但團隊真是把連登於2020年案發前一段時間的數據再以電腦分析,得出結果是,統計學上,「光時」口號與「港統」關係維持疲弱。

團隊於2020年3月至7月,從連登找一樣的口號。發現「光復香港」與「港獨」的相關係數,維持在0.291, 而「時代革命」和「港獨」字眼的相關係數,亦維持在0.2652.

「若『光時』口號在案發現時間,與『港獨』意思變得更緊密,數字應該上升,但數據維持差不多。這測試說明,沒有證據去說『光時』與『港獨』的意思變得越來越相近。我們知道案發現時間有個隙縫,我們盡力嘗試去以數據回答。」

面對統計學上的關係,法官和控方代表,都作出追問。

這天法官杜麗冰戴了色彩繽紛的膠框眼鏡,她問道,「會不會只是後來少了人談『港獨』,少了人上網討論?」

Francis指出:「相關係數與數量的多少沒關,而是兩個變項(variable)的強弱關係。」

Francis早前提過,意義十分雷同的字眼,人們不會兩個都使用:「好像我說『你很醒目』和『你很聰明』(clever及smart),人們會只選一個字,否則是太累贅(redundant)。」

彭寶琴法官學以致用,立即追問,如果「光時」和「港獨」意思接近,這個方法怎樣有效?因為說了「光時」等於說了「港獨」,人們不用說兩次同一件事。

Francis的「社科狂熱」又燒起來,指彭官點出了一個重要問題:

「所以研究的設計,非常講究。這裡關鍵是我是以『每一天』為計算單位,而非『每一個帖子』。人們發一個帖,不會重覆使用同義字,但於同一日,總的來說,若當時『港獨』是熱話題,不同的人同日使用『光時』口號會不會多了?」這是設計的精要。

Francis後來再解釋得更具體。

「例如,某一天,含有『香港獨立』的帖子數量,佔當日總帖子數量比例為10%;同一天,含有『光復香港』的帖子數量,佔當日總帖子數量比例亦同為10%。

第二天,含有『香港獨立』的帖子數量,佔當日總帖子數量比例為5%;同一天,含有『光復香港』的帖子數量,佔當日總帖子數量比例亦同為5%。

第三天,含有『香港獨立』的帖子數量,佔當日總帖子數量比例為12%;同一天,含有『光復香港』的帖子數量,佔當日總帖子數量比例亦同為12%。

如此這樣,我們拿200天的數據,看關係是向一起上升還是一起下滑。若兩者趨勢一樣。最後算出來的『相關係數』就會是『1』.」

然而,控方的報告,是由幾位警員,回看百計遊行錄影,然後數算有多少天有人揮舞「光時」旗幟或有喊「光時」口號,而再紀錄這天有沒有人進行「顛覆行為」,例如喊港獨口號、進行破壞或使用暴力等。

早幾天,Francis批評,警察的做法,不能建立「光時」與「港獨」意思相,因為兩者只是同時出現 (co-appearance).

控方代表周天行檢控專員,還是堅持挑戰Francis,指出Francis沒有把連登裡刪掉了的帖子,計算在內。

Francis回應說:「我們的數據包含2千5百萬個帖子或回應,刪掉了一些帖子,不會影響結果。」

周專員追問:「你知道有多少帖子被刪掉了?」

Francis答得巧妙:「我不需要知道。」

周專員再拿出那疊人手從連登萃取下來的帖子影印本,指出個別帖子,叫Francis回應。帖子裡,有個別網民留言,指「光時」意思就是「港獨」。

Francis忍不住回應:「這裡顯示的是,有人把『光時』理解為與『港獨』有關。這和我們的焦點小組發現一樣。的確有人從『光時』看到有『港獨』意義。」早前,Francis在庭上有從其報告讀出有焦點小組參加者,指『光時』有『少少港獨意味』,但同時有其他人看不到港獨意思。

Francis語帶雙關:「但我看的是2千5百萬留言,人們不可以  “cherry pick”(挑選櫻桃,指只選取對自己有利的東西,漠視對自己不利的東西)。」

Francis說到不可以cherry pick時,一頓,望着周專員說:「我不是批評你,而是我們如何防止包括我自己也做了cherry picking。(I am not criticizing you, but how can we prevent myself from cherry picking)」

Francis續說:「當然,研究員可以從2千5百萬個留言逐個查看是否與『港獨』有關,但現實上沒可能,所以我們才用這個統計學方法去看關聯。若你提及的這個帖,持續頻密在連登出現,數據上會見到強關係,但這類帖子只是零星出現,沒有成為一個主流。」

辯方代表劉偉聰大狀坐着,聽到這裡,微微一笑。

周專員還是不放棄找Francis研究的漏洞:「你沒有調查過連登以外,例如現實生活上,有人用其他方法喊口號?」

Francis重新讓數據說話:「我們已有2千5百萬個留言,多達20萬用家的意見,結果我們找不到統計學上的強烈關係。你問可不可以再做其他研究?當然可以。」

連登大數據分析,把「光復香港」和「時代革命」分拆,不是把八個字一次過與「香港獨立」作電腦運算。

Francis解釋他背後想法:「網民留言很短的,只寫『光復香港』或只寫『時代革命』已經代表了整個口號。連劉智鵬教授也說過,他認為把整個口號分開來分析也含有分裂國家意思,劉教授也有拆過口號作理解。」

周專員再嘗試進攻:「警察做的示威錄像調查具相關性(relevant),有助(helpful)我們理解口號意義。」

Francis:「我不認為有幫助,我會說不相關(irrelevant).」

周專員瞪大了眼,眼神穿透了長方型金屬眼鏡:「完全不相關(not relevant at all)?」

Francis反駁:「如果你是指警察報告,能支持『光時』意思是『港獨』,那警察報告不成立,清楚不能作出這個總結。我抱歉只能說,我不認為是相關的。(Sorry to say I don’t think it is relevant).」

周專員質疑,警察報告中,百計示威錄影片段,Francis有沒有看過。

Francis回應:「我信任警察,在點算數目字上沒有問題。(I trust police on how they count them)我沒有理由自己去看一次,為了挑戰警察點算是否準確。」

周專員轉向發問統計學問題,叫Francis拿着控方影印的連登帖子,即場示範運算「相關係數」。

此時,彭寶琴法官插話,指這疊資料未必對法庭有幫助,「除非你對李教授的方法論有質疑」。

周說:「就是要看李教授從連登找到的結果有多可靠。」周繼續要求Francis拿着影印的連登帖子示範做統計運算。

時近中午,彭寶琴終於解說了她整個早上學習到的統計學知識:

「李教授解釋得好詳細了。當一個變項的百分比,與另一個變項的百分比,在一段長時間內,可以檢視兩者是一起上升,還是一起下降,如兩者趨勢一樣,則『相關係數』等於『1』.」說完,彭官望着Francis.

Francis微笑說:「很接近了(Close Enough).」

此後,周天行專員就說,沒有提問,然後坐下。

兩位社會學家,連續五天在香港法院講解社會科學方法、理論,解釋如何以不同工具怎樣去探視、切割、理解社會運動。本來大家以為只是虛浮懸空又抽象的文字意思,透過社科工具,學者對社會深切的認知熱情,原來可以從人們的腦海中,抽取一些集體認知和意義。

按李立峯所說,他認為這些意思,雖然觸不到,也是可以科學化去檢視和驗証的社會性事實(social facts).

兩位學者的多項關於反修例運動的研究,早在2019年已經開展,當時沒有國安法,唐英傑亦未成為被告。而再回溯過去幾十年,社科學者一直有研讀社會運動,撰寫學術論文和著書。

七一遊行,六四晚會,派研究員到現場做問卷調查,打電話到府上問大家的各種想法,在學術圈子不是新鮮事。

只是以往這些艱澀的知識,只會出現在大學班房裡,供學者們互相辯論,或學子們修讀學習。

如今社科學者走進法庭,把他們畢生研究的成果,於審訊中呈上。法官們在審訊中,不時對這批「專家證人」強調:「教授,請問你/妳如何可以協助法庭理解這或這?」「教授,若我有錯請糾正我。」

至於法庭與社科世界的奇異交雜,最終對判決是否有影響,還待揭曉。

不過,Francis已不是第一次以社科學者身份,出現在香港法庭。2017年佔中九子案開審,他是香港近代法庭史上,第一位以「民調學者」身份作供的專家證人。

控辯雙方的律師代表,曾於今次國安法第一審中,就Francis上一次於佔中案作專家證人的結果,各有不同解讀,各自做了自己的Cherry Picking.

控方周天行問:「李教授,上次於佔中案你以『民意調查』專家身份作供,最後法庭判詞下來,是否不給予你的專家報告任何比重?」

Francis答是。

然而辯方劉偉聰大狀亦曾問及:「李教授,雖然佔中案法官沒有對你的供詞給予任何比重,但判詞中卻形容,你在民意調查的作供過程裡『既有誠信亦可靠』。」

Francis亦答是。

是否徒勞?視乎觀點與角度。

2021年7月15日 星期四

譚蕙芸: 沒有誰比誰高貴

轉載:  譚蕙芸「沒有誰比誰高貴」

反修例運動此前多場審訊,不論是襲警、藏武器、暴動案,在法庭裡的檢視方法,採取視覺較微觀。示威者在這條街被捕,隔一條街發生的事,不會視為相關。時間上檢視也收得狹窄,例如7.21元朗襲擊,或831太子站事件,示威者受事件影響之後上街,法庭不會視為有參考價值(relevant). 

然而國安法第一審,唐英傑開電單車涉衝向警察防線,車上插了「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旗幟,案件搬到法庭,被提升到「恐怖活動」「顛覆國家政權」層次。

法庭對刑事案件審訊,多檢視可觸摸之物,如翻看閉路電視、檢視直播片段、化驗被告背包或手袋的物件。

但驗視一句話的意義,用甚麼方法,拉闊到歷史何年何月,翻查幾多本字典,還是要揭開人腦看看人的思想?

早幾天,辯方專家證人,港大學者李詠怡當被控方逼問舉殖民旗的人心裡想甚麼,梁天琦設計口號的心底意思。Eliza一度在庭上表示:「我沒法子有讀心術 (I am not a mindreader).」

如何去讀一場社會運動的集體心理?社會學家,明顯和法律專家有不同看法。

這天,彭寶琴法官問及Francis,他如何理解「反修例運動的時間線(timeline)」。作為專研社運的學者,Francis認為運動由2019年6月9日開始,延續至大約2020年中,但難說某一日正式結束。彭官反問:「逃犯條例不是撤回了嗎?在2019年9月條例撤回後,李教授你仍然覺得運動繼續下去?」Francis說是。

彭官亦問Francis,「你在問卷中問示威者,那一個口號有代表性,但每一個集會不是有主辦單位嗎?大會不是有他們的主題?」(亦即民間所謂的大台)

Francis回應道,每次遊行雖有個別主題,但整場大型反修例運動不只是個別遊行。「例如人們最初對『齊上齊落』口號感到有共鳴,因為此口號表達了整場運動裡,示威者感到的團結精神和聯繫感(togetherness)。很多時候,口號不是直接與政策訴求有關,而是表達示威者的情感和感受。」

這天,辯方專家證人,中大新傳學院教授李立峯Francis進入第二天作供。高個子的他,頭髮長及頸,穿了淺灰色西裝外套,外套布料質地有反光效果,西裝上的縐紋特別顯眼。他出現在證人枱時,拿着橙色的布袋,把厚厚的文件塞在布袋內,擱在證人枱。

Francis喜歡把手踭擱在枱上,竪起前臂,長長的手指揮舞着,談起他熱愛的社科方法論,語速越說越快,微微地左右搖動帶輪辦公室椅子。法官不只一次請他說慢一點。

有些時候,三位法官們發問的問題,比雙方大狀們更多。

Francis說,曾向全香港市民抽樣撥打電話作民意調查。為了要有隨機性,撥打住戶家居電話時,會向聽電話的人問,若家居住戶多於一人,那一位同住者的生日日期較接近,則邀請該人來回答民調。

唯一的男法官陳嘉信,手指之間常夾着筆,雙眉上下舞動,立即發問:「為何打電話去家居要這樣問,而手機則不用問?」

Francis解答道:「在外國,曾有研究發現,在家庭中負責接電話的人,永遠都是家庭主婦。」法官杜麗冰聽到後,臉上綻放出會心微笑,更向陳官互相交換笑容。Francis續說:「又或者是年輕人搶着電話聽,這樣,民調做出來就會有偏差。」

另一個社會學方法論的提問,也是由陳嘉信法官追問出來的。Francis團隊亦曾於廿多場遊行或集會活動中做現場調查。調查員會被分派在集會或遊行現場,邀請參加者填問卷。

但隨着運動變得更流水式,出現更多變數,甚至出現衝突。為了保護調查員安全,例如7.27元朗遊行,他們會派出少量資深調查員到現場,派發含有QR Code的單張,示威者可以事後上網填寫。

無論是代表控方的周天行檢控專員,抑或法官都問Francis,讓人拿單張回去跟QR Code填問卷,怎樣肯定填的人真是去過現場?

陳嘉信法官問:「你說,填問卷的人很熱心,你怎知他們會不會『熱心』過頭,上網虛構答案?」他雙手在空中比劃着括號,把「熱心」二字強調。

Francis說,他們巧妙地在網上問卷中加入了一條題目:「這天在那一個示威地點加入隊伍」,亦有一個選項是:「我今天沒有參加遊行」。填表者並不知道,研究員會剔走沒參加遊行的人的意見。

「他們填的時候,不知道這條題目若答了,其實篩走了自己,最終我們便可以只分析參加過示威的人的數據。」三法官聽罷,明白學者一早想到這些漏洞,點頭表示明白。

法庭裡,尋找「光時」意義之旅,控辯雙方均花心力指斥對方研究方法有漏洞。

代表律政司的署理刑事檢控專員周天行,嘗試從Francis的研究裡,找尋不足之處。Francis和團隊以5種研究方法:全港性電話民意調查、示威現場問卷調查、焦點小組、連登討論區大數據分析、公共討論分析(時評人在傳媒的言論),多管齊下來理解社會運動中口號的意義。

周專員指,調查均在2020年初進行,而本案發生的日子(2020年7月1日)之前一段時間,即2020年2月至7月,Francis沒有相關研究。周專員問:「沒有任何事阻止你進行更多研究吧。」

Francis指,當他自己知道要做專家證人時,已是2021年4月底,時光追不回了。「我不能坐時光機回到過去(I cannot travel back in time to do it.) 周專員堅持追問,可以做電話民調呀。此時陳嘉信法官插嘴表達其看法:「即係你叫李教授在2021年問番啲人9個月前在想甚麼?」

Francis望着陳官說:「你說的我認同,即使可以問,搜集回來的數據也不會可信。問人今日在想甚麼會較可信,你問人一年前想甚麼,可信性甚低。」

周專員轉以「以子之矛」嘗試再去進攻。「你曾說過口號的意義會隨時間改變,你在案發前一段相關時間,無研究喎。」Francis再解釋,除非遇到重大事件,口號的意思隨時間改變,基本上是以年計,或以十年計,「口號意義改變,並非分分秒秒在變動」。

Francis在庭上首次披露,他團隊進行的「連登討論區」大數據研究,份量之浩瀚,他和團隊從連登「時事台」從2019年6月到8月21日的討論帖子及回應留言,涉及2千5百萬個,電腦檔案足有38GB。

周專員從枱底拿出幾疊白紙,原來他的團隊從連登討論區,人手萃取了一些帖文,叫Francis即場示範如何做Coding (編碼)工作。

西裝骨骨的Francis翻閱着文件,開始說:「呢位網民【四葉妹妹】有提及過「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沒提及「港獨」及「五大訴求」,可算為「1, 1, 0, 0」; 網民【英國男孩】完全沒提,電腦會記為「0, 0, 0, 0」;這位【草尼馬仔】貼了光時旗的照片,不含文字留言,我們技術上沒法認出。但不改變們這個整個研究方法的合理性」。在嚴肅法庭,聽到鬼馬的網名,旁聽者都忍不住笑了出來。

控辯雙方過招,誰的「方法和總結」算是合理,光時究竟意義何在,是否違犯國案法?

Francis今天較完整披露他的看法。他認為,控方專家劉智鵬教授,以歷史及語言學角度去看「光時」這口號的意思,作出一個聲稱,就是「『光復香港。時代革命』這口號,只有唯一一個解讀,並為所有人共知」,「但我認為劉教授沒有提供充足證據去證明這個聲稱」。

Francis解釋,劉教授報告中用了「necessarily」一字,即口號詮釋的唯一可能「必然」是這樣,這是Francis自己認為需要用多種社科方法驗證的假設。

口號究竟是由喊的人那端衍生意思,還是從接收者那邊決定意思?

陳法官指,他理解控方劉專家報告中指的是,「喊口號的人懷有分裂國家意圖和目的」。但Francis卻說,喊口號基本上是一個「傳播行為」,不只是一個人單方面「個人表達」那麼簡單。

一個口號喊出來,是由嗌的人承擔意義發送者責任,還是接收的人也有份貢獻意義?如此哲學性問題,在法庭的空氣裡交鋒。

Francis又像在講課一樣,「作為傳播學者,我認為,喊口號是一個溝通行為,不只是一種自我表達。我嗌一個口號,會考慮接收者如何理解。」

小個子的法官杜麗冰,左手手指戴了綠寶石戒指,她一邊說話一邊以手部語言輔助她的比喻:「好像我跟一百個人說,我喜歡西瓜,有人會覺得我愛吃紅色的生果,另一個人覺得我愛吃綠色皮的水果。我發送一個訊息,但別人接收不同。」

Francis補充:「不止這樣,說話的人會小心用字。例如有一句句子意義明確,另一句句子的意義含糊,如果我要表達自己,減少誤會,我會選較明確的那句。」陳官提出,智力不同的人也會用字不同。

Francis反駁:「不只,也看大家出身甚麼背景,像你們法庭背景的人理解『引導性問題』(leading question)和我們社科人便不同,不只是智力差異的問題。」聽到這句話,杜官和陳官都作深思狀。

控方曾挑戰,指若文字意義多樣,人們便沒辦法溝通。Francis在此反駁:「劉教授說,人們會跟社會慣例(convention)去用字,但問題是,社會有很多慣例。文字使用很複雜,也有修辭學(rhetoric)作為一種慣例。劉教授把語言意義解得太過死板(too rigid),語言意義多樣,修辭令人們變通調適,否則世界便沒有創意寫作了(creative writing)。」

控方周專員指出,劉教授也有其「證據」,就是警方跟據示威錄影片段,數算有多少次出現「光時口號」,而這口號與「顛覆元素」如港獨訴求、暴力行為同時出現。Francis反駁,這數據只在「點算上」可靠,但兩件事同時出現(co-appearance),並不等於有關。

Francis用一個生活化的例子,說明兩種同時出現的東西,無必然關係。「在大學,學生在班房可以自由入座,兩個大學生每次課堂都一起坐,可以解讀為他們是朋友;但在中學,課室座位是被編排的,兩個中學生常並排而坐,只能說他們是一起坐。」

然後,Francis就望着控辯雙方大狀的方向:「就像在這個法庭,李先生和周先生也一起坐,要考慮這是個法庭場景。」眾笑。

至於示威場景,有其特性,Francis解釋:「好像每年香港七一遊行,於同一個示威裡出現的團體,訴求可以不共容。如性小眾、勞工及外傭團體也會各自有訴求。」

即使大型示威有一些共同訴求,各人理解也有差異。Francis指,他有研究2014雨傘運動,其口號為「我要真普選」,「但落實到具體解釋,甚麼是『真』的普選?『真』字既開放又抽象,讓人各自己想象。」

文字容易於不同場景被誤解,Francis特別澄清了一個可能的誤會。焦點小組討論的指引中,研究員需要留意討論覆蓋不同範疇。其中一個範圍呈在法庭文件中,寫道:「社會運動意識形態和激進化(social movement ideology and movement radicalization」。

Francis特別澄清「激進」二字的在的學術意思:「激進化,在研究社運學術世界裡,意思是與社會常態的距離(deviation from social norm ),涉及更重大改變的意思,並沒有『好與壞』的評價。」

「好像反修例運動最初,有人要求『成立獨立調查委員會』,這訴求較溫和,因為過去香港也曾成立過,相比起來,『解散警隊』這口號則較激進」。陳官補充:「即是要求更撤底的社會改變。」

陳官亦引述文件中的資料,好奇地向Francis查問:「為何你認為『光復香港。時代革命』比『五大訴求』更激進呢?」Francis解釋:「修辭學上,『革命』比『訴求』所涉及的改變,幅度更大,這是明顯的。」

在香港的刑事審訊上,「不爭辯事實、客觀存在」是常用術語,去指控一個人做了一件事,作為刑事案的入罪條件。然而一支旗,一句口號,如何建基於事實,使用這種法律語言,又出現了奇特的交雜和火花:

周專員指出,警察報告中點算示威口號出現次數是「客觀、不爭辯的事實」。

Francis反駁道:「你們只是提供了口號在示威現場,曾出現過的這個事實。」

周進逼:「你們只是倚賴別人的意見。」

Francis:「我們紀錄了人們表達意見的這個事實。我們分析的文章、人們論述過這些意見,都是一種『社會現實』(social facts)」

周再問:「你是否同意,劉智鵬教授報告裡,他對光時口號的解釋,是對的(correct)?」

詮譯變成了對和錯,二元對立,二選一,社科學者抗議了。

Francis:「我們的總結是,口號是開放的,抽象的,不只一個解釋,每人有每人的論述。我不會評價一個時評家對口號的解釋,正如我不會評價焦點小組裡一個平凡人的解讀。(I wouldn’t judge)我不會說,這個人的解讀是正確,這只是他自己的說話 (I wouldn’t say if this guy is correct, it is his own articulation)。」

周不放棄:「你不會異議,若我說劉智鵬教授的解讀是對的。」

Francis斬釘截鐵回應:「我會異議,問題並不在對與錯」。

杜麗冰教授嘗試插話,問Francis:「你會否覺得劉教授可以作這樣的解釋,即使你不贊同其解讀?」

Francis說:「我個人不會對口號作這樣的詮釋。劉智鵬教授的詮譯,只是『其中一個詮釋』。其解讀的地位沒有特別高,也沒有特別低。相比起某一個時事評論員,或者我們焦點小組的某一個參與者。」

周天行在盤問到最後,拋出了這個問題:「我說,我方對口號的理解方法(approach)更可靠。」

Francis噗哧笑了,全場亦爆出陣陣笑聲:「哈哈,肯定不是。警察在『點算口號』上或許是可靠,但我挑戰警察報告中『對數據的理解』,當口號與顛覆元素共同於示威場合出現,根本不是支持口號有顛覆意義的證據。我對警察報告是完全不贊同。」

此時,周天行專員彎腰,跟坐在他旁的同事耳語了逾三十秒。

周專員回過頭,橫空拋出這句話:「我說,你的報告不可靠,不相關。」

Francis咬字清晰,語氣肯定回應:「我的報告,既可靠,合乎標準,亦相關。」

誰的解讀更有權威?控方專家認為喊口號的人必然意圖顛覆;辯方則指出,口號是開放和曖昩的,任何人的解讀,都沒有比另一個人的解讀更有權威。

一支旗,八個字,意義之爭,連繫着多位國安法被告的命運。

國安第一被告唐英傑,身型壯碩,年輕的他坐在犯人欄,由幾個懲教署職員押送。

唐的學歷不算高,是一位日本餐廳的厨師,然而穿着深色西服的他,還押了一年後,出席他自己的審訊,連日聽學者解讀他舉過的一支旗,都堅持翻閱着厚厚的法律文件,專心地聽着耳機,坐在他旁邊隔了犯人欄的翻譯先生,即時以廣東話傳譯。

「Rhetoric….修辭學」英語對話,小聲的廣東話,在法庭後方響起了,兩條聲道有些重疊。

幾名穿墨綠色制服的懲教署職員, 和唐一起坐在寬闊的犯人欄內。懲教職員的身體,慢慢挪移越近唐的方向,他們偶爾也竪起耳朵,跟進學者們的辯論進程。連穿着保安制服的叔叔,都聽得懂英語,都留意到辯論擦出火花,露出驚訝的表情。

八個字,有罪還是無罪,全城關注。誰的解讀更高貴?

時鐘已到下午四時半,明天Francis繼續作供。

(圖為辯方專家證人中大新傳學院教授李立峯離開高等法院)

譚蕙芸: 知行合一

轉載:  譚蕙芸: 「知行合一」

國安法第一審繼續就「光復香港。時代革命」八個字的意義,繼續進行討論。控方由嶺大學者劉智鵬以歷史學者身份,早前指出「光時」有分裂國家意思;而辯方的港大學者李詠怡 (Eliza)則已作供進入第三天。今天下午,和Eliza一起撰寫專家證人報告的另一位學者,中大新傳學院教授李立峯(Francis)開始作供。

由於辯方兩位專家的姓氏同為「李」,「雙李」容易引起混淆。甫坐下,高個子的李立峯教授說,他想用Eliza稱呼李詠怡教授,獲法庭接納。

李立峯解釋,Eliza專長政治學,故對政治選舉及相關理論熟悉。而Francis自己則是傳播學教授,辯方劉偉聰大狀在庭上先介紹Francis, 指出他畢業於史丹福大學,博士論文研究美國9.11事件中,比較報紙讀者來信和網上論壇的言論,專研範圍為「政治傳播學」。

Francis曾出版學術著作,有講述雨傘運動與傳播關係,將出版另一本書,談及六四紀念活動的集體港人記憶現象,「我對香港近年的大型社會運動,有現代歷史脈絡的理解」。Francis亦曾於2017年成為香港法庭歷史上第一位以「民意研究專家」,為佔中九子案擔任專家證人。以往,香港法庭專家證人多為醫生及物理學家等。

三位法官表示接納Francis的專家證人身份。今天在大狀袍下穿了條子花紋西裝褲的劉偉聰大狀,溫文向法官們道謝:「I am grateful」.

Francis花了頗長時間,解釋社會科學中,量化研究(大型民調)和質化研究(焦點小組)的方法論及兩者作為理解社會現像的用途。

由於過往香港法庭甚少傳召社會科學家作專家證人,三位法官發問了很多問題。唯一男性法官陳嘉信說:「我是laymen(普通人)有這些問題」;女法官杜麗冰亦在休庭前向主問劉偉聰說笑:「對不起我們打斷了你的發問。」

休庭前,三位法官先後向Francis多次問及社科研究法的疑問。Francis越答越興起,語速快了。控方周天行說:「教授請說慢一點。」Francis說笑:「我教書時,學生經常說我說得太快。」此時法庭響起了輕鬆的笑聲。

Francis說,他們進行了的量化研究,就是於2019年從連登討論區上,以電腦程式,抽取討論區上曾提及口號相關的帖子,抽取的口號分別為「光復香港」、「時代革命」、「香港獨立」、「港獨」、「五大訴求」。由於連登上的留言量可以數以百萬計,需要由懂寫電腦程式的學者作技術上協助,他再進行統計學分析。法官們沒有太多發問。

Francis說:「看數字,以數量計,量化研究(quantitative research)就可以處理,但要看人們怎樣建構意義,那要進行質化研究,因為做簡單問卷,是不可以看到意義建構的過程。此時要靠質化研究(qualitative research),我們做了焦點小組(focus group)。」

七個焦點小組,每個有五至八人參加,三組是包含了不同年齡性別職業的市民,四組是參與者背景相近的小組,一組是社工,一組是老師,一組是年輕人。總共有40人參加焦點小組,都是在反修例運動期間,有參與示威或同情反修例運動的人。「因為我們要看示威者在想甚麼。」

三位法官發問頗頻密,其中,陳嘉信問,焦點小組只有四十人那麼少,如何有代表性?Francis解釋,質化研究是找「意義成形的過程」,代表性則由量化研究補充:「所以我們用不同研究方法互補不足。」

法官對社會現象的理解,和社科學者明顯有差別。

陳官問道:「參加焦點小組的人,會不會心裡想一樣,答你說另一樣?好像美國選舉你問選民選誰,可能他因為尷尬告訴你一個答案,但去到票站就投另一個。」陳法官形容,這是一個「危險」(danger).

作為社會科學學者,Francis這樣回應:「我不看成一種『危險』,因為人是複雜的動物,人的腦子裡不只有『單一的真相』,面對不同人,在不同處境,會影響人如何建構意義。從社會學及人類學角度,人們會在不同處境『管理自己的形像』,我會形容為因應處境而作出的『調整』,而不是在直白地說謊」。

Francis繼續解釋,「而建構意義是一個過程,同一個人在不同時候,他的想法也有改變。像我們現在在討論『甚麼是焦點小組』,我們(他和法官們)也在集體參與意義建構的過程。」

此時,Francis引述了焦點小組裡,其中一個焦點小組參與者,對「光時」口號的理解,隨時間而出現改變。

Francis在庭上說,其中一個支持反修例運動的焦點小組參與者說:

「最初我面對『光復香港。時代革命』這口號,我說不出口。為何呢?因為我最初認為這口號與『港獨』有關,好像要推翻政府,這不是我的目的,我不支持港獨的。但隨着反修例運動發展下,我理解這個運動是關於爭取普選,關於愛好自由,公義。漸漸我可以喊出口了。這個口號好像承載了一種精神。當我去到集會現場,我喊『光時』口號時,我會覺得和其他香港人連繫起來。」

Francis解釋:「這是一個好例子,這個人最初覺得,『嘩,光時口號好激進』,但漸漸他覺得意義改變了。即使他不支持港獨,他也會嗌這口號。」

「這例子正正示範了,口號的意義建構過程,可以如此複雜,豐富,充滿餘韻(nuances).」Francis說。

Francis還引述了華盛頓大學政治學教授Lance Bennett對政治口號的見解 “Effective political themes and slogans invite people to bring their own meaning to a situation.  Thus, an image is an impression anchored partly in symbolic suggestion and partly in the feelings and assumptions that people have in response to that suggestion.”

(有效的政治口號邀請人們把他們自己的意義加諸其上。所以,一個影象像個錨,作為一個符號提示人們把自己的感受及假設投射到其中。) 

Francis亦說,焦點小組中發現,只有部份人認為「光時口號」與港獨有關,所以口號是開放式的。「總的來說,光時口號就是關於一些失去的東西,而人們覺得需要改變。至於失去了甚麼又如何改變,則因人而異。」

法官們亦用法律用語詢問,焦點小組裡會否有「引導性問題」(leading question),即因為主持者主動提起「港獨」而引導被訪者去提及這個答案。這顯然是法庭常關注點。

但Francis說,焦點小組做法是開放讓大家討論,「而進行焦點小組時間正好在2019年9月,那時基本上整個社會都在討論這句口號的意思,是否和港獨有關。所以在焦點小組裡不需要提示,就會自然進行討論。」

法庭場境裡,引導性問題,會是法官關注的事。

這天早上,李詠怡(Eliza)教授,繼續接受控方盤問。Eliza早前曾說過,為甚麼「光時」口號在7月21日於社會流行起來,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人們對「元朗襲擊」感到憤怒,需要一個口號去表達其情緒。

然而代表律政司的署理刑事檢控專員周天行, 則挑戰Eliza,周專員多次指,7月21日口號最初出現於白天,當時中聯辦被示威者包圍,國徽被損毁,當時中聯辦外牆上更出現「光時」口號,周專員指,「光時」口號的意義,應該與中聯辦事件有關。

控方的周專員說:「中聯辦外示威中,清楚反映拒絕中華人民共國和政府的意思,你為何不認為這些示威活動的意義,有助我們脈絡性地理解口號的意思?」周專員亦呈上了多張中聯辦被損毁的照片叫Eliza細看。

Eliza指,她和研究伙伴,曾在7.21後,嘗試從數據了解為何當天之後,光時口號的使用明顯更普遍。於是她從兩張報紙裡,點算傳媒提及過的地區,發現「元朗」字眼出現的頻率,要比「西環」、「中聯辦」及「上環」高出很多。

「媒體注意力反映公眾注意力,而焦點小組發現,7.21大家一致是關注警察暴力,而不是關注中聯辦。故此我們認為令到7.21口號普及化,元朗事件比中聯辦事件重要得多。」Eliza說。

Eliza早前指,梁天琦在造勢晚會曾引述過美國黑人民權領袖Malcolm X說「the Ballot or the Bullet」意思,Eliza認為「子彈」只是比喻,並非像控方專家劉教授所說有「武器」的意思。控方更指控梁天琦有意推翻政權。Eliza當時更說,以她所知, Malcolm X不是「分裂國家主張者」(secessionist)。

周專員今日呈上Malcolm X的1964年的演講,讀出部份內容,又追問Eliza知否Malcolm X被指為 “separatist”和知否Malcolm X曾經加入激進伊斯蘭組織。

Eliza語氣有點難以置信地反問:「我們是否要進入複雜的美國種族歷史?美國黑人民族主義(black nationalist)和非洲裔美國人那時的分離主義(separatism), 尤其是於種族隔離(apartheid)的過去有多複雜?要研讀多少歷史脈絡?」

周堅持追問:「那Malcolm X是不是分離主義者?」

Eliza沒好氣答: 「若是說建立一個有主權的國家這個理解下,我認為不是。」

周專員仍在要求Eliza看Malcolm X說話節錄。此時,彭官要求暫停提問,三位法官退後座椅商議一會,然後彭寶琴說,Malcolm X是否分離主義者,與本案案情「拉扯得太遠」(far far removed), 彭官提醒周專員,Eliza一直不反對梁天琦在選舉演說中對港獨持正面看法。

周專員另一處的追問,把梁天琦與Eliza拉得更近,問答更有火花。周專員引述去年夏天來自《眾新聞》的報導,報導中訪問了三位學者,表達學者們對泛民立法會議員在政府表示因疫情把選舉延期一年後,是否應該總辭。

報導中,Eliza認為議員應該留任,訪問中提到議會是重要「抗爭陣地」「在威權政治下,策略上考慮比民主原則更重要……」周專員反問,梁天琦進入議會,會否也像她所說的一樣,「具策略意義,目的是去推翻政權」?

Eliza罕見地光火起來:「你在引述我?你是否在說我和梁天琦是一伙?說我和他是同黨?(You suggest I am part of his cohort?)……好了,現在我被審訊,我要回答吧? (I am the person on trial, I have to answer this……)」辯方劉大狀立即站起來抗議,指Eliza是來做證人的。

此時彭寶琴語氣溫和地望着Eliza說:「不是的,妳是來作供,提供專家意見給法庭。請不要覺得來被審判,這不是原來的意思。」彭官打圓場道:「我想周先生要想問妳,會不會梁天琦進入立法會,覺得策略上可以作出改變,而不是留在結構以外。」

Eliza鬆了一口氣,望着彭官說了幾聲:「感謝妳的澄清,感謝。」然後Eliza詳細解釋,她在泛民總辭上的看法,已經算是「溫和派」,因為當時社會上較激進的想法,是主張泛民議員一起總辭以表示對選舉延期的不滿。而Eliza說,我主張泛民留任,是希望有議員監察政府,希望加強政府問責性。

現在仍身陷囹圄的梁天琦,始終成為庭上反覆被斟酌的客體。

Eliza今日完成作供前,有機會詳細解釋,她作為政治學者,如何理解梁天琦為何要使用「光時」口號。Eliza解釋,2016年梁天琦參加的是新界東補選,和以往立法會選舉不同,選舉制度是「單議席單票制」,並非「比例代表制」。

「比例代表制」之下,勝選者需要的票數不需很多,只拿取選票一成也可以拿到席位。然而補選的規則,則是誰多選票誰便勝出,故要爭取選票數量。

Eliza說,回看2016新東補選中,參選者多達6人,當中梁天琦的對手,有知名度高的政黨領袖,梁天琦當時相比之下,是一個無人認識的小伙子,只有大學宿生會經驗,或參加過一些小型社會運動,但知名度不高。「他需要設計一個非常搶耳的口號,以拿得最多的票數。」

Eliza指,一個知名度不夠的參選者,設計口號會有「不成比例地戲劇化」的情況(dramatizing out of proportion),故此梁天琦即使說「選票就是子彈」是一種誇張的說法而已。

Eliza進一步指出:「很多提倡港獨的政治組織,大部份沒有具體的行動計劃,只是口說『香港獨立』」。法官彭寶琴補充:「妳所說的沒有具體行動計劃,是在公眾知道的情況下沒有而已。」

Eliza再補充:「究竟(這些組織主張的)是和平遊說,還是使用暴力或武裝力量?沒有看到這些(資訊)。」

今次被告唐英傑的電單車上,插着旗幟的版本,除了有「光時」這個八字中文口號,亦有七字英文“Liberate Hong Kong, Revolution of our Times”,中英文版本均在法庭反覆被檢驗。辯方學者卻說,原來口號的出現,並非有明確的設計時刻,或單一設計者。

彭官曾詢問,英語口號如何出現, “Liberate Hong Kong, Revolution of our Times”那裡來?彭官留意到梁天琦2016年造勢晚的佈景板已出現這七個英文字。

但Eliza指出,她曾經從梁天琦遞交給選管會的個人簡介中,找到「光時」的英文版,卻是被譯成「Ignite Revolution to Reclaim Our Age.」對於造勢晚會和選管會的文宣為何有差異,Eliza說她不知道。

而Eliza亦曾找遍不同資料,去嘗試看看梁天琦當初創作「光時」口號的原意,但發現他除了在晚會說過,口號不想專注「世代」差別,除此之外,她沒找到更多解釋。不過Eliza說,原來梁天琦最初創作了另一個八字口號,但她認為,梁天琦最初的口號不搶耳,不令人留下深刻印像。

「選舉口號要搶耳,要令人容易記起這個參選人,而原來梁天琦最初設計的口號很悶蛋,孩子氣得像大學活動口號一樣。」

原來,於社會掀起沸沸揚揚的談論,在2019年反修例運動中被廣泛流傳過,今天被法庭研究是否違反國安法的八個字口號,並不是梁天琦最初的構思。

此時,Eliza翻查文件找到了紀錄,並以廣東話在高等法院朗讀出,梁天琦最初曾經構思,但最後放棄了的意念。這個被埋葬了的口號,原來一樣是八個大字:「知行合一,世代革新」。

如果歷史有如果,假若「光時」沒有出現過,今日香港的光景又會如何?

(圖為辯方第二位專家證人,中大新傳學院教授李立峯離開高院,明天他會繼續作供)

2021年7月14日 星期三

政治掛帥社會裡的一股清流

在政治和掛帥的今天,能公開反駁謬論的人越來越罕見了。門徒事工敢於挑戰權威,值得敬佩。

//我們認為:
一、 即使是由基督教辦學的學校,「禁止歌詞涉及愛情、吸煙飲酒等不良習慣、負面生命價值及政治議題」之賽規,出現在廿一世紀的今天,本身已不合事宜,此舉亦有干犯言論自由之嫌;判斷歌詞有否違規,絕對主觀,有爭議性。
二、 根據《銀河修理員》作詞人所稱,創作此歌時,並非出於政治動機,校方單憑歌詞出現「對抗」及「亂世」字眼,便判斷該歌涉及政治議題,明顯是片面和錯誤的決定。
三、 學生在演唱完畢高呼「香港人加油」,可理解為配合歌曲意境而作出的表演,提高整體效果。
四、 退一步來說,即使兩位學生違反賽規,校方而作出處分,理應在歌唱比賽的範圍內處分,而取消參賽資格,已經是最高處罰了。現在卻被記大過、革除學會主席職位、禁止代表學校參加外界運動賽,這些完全超出歌唱比賽範圍外,完全是不合比例的處罰
五、 校方堅稱「不能把政治帶入校園」,但整個處理過程,由審核歌詞、要求學學生改歌詞、無理地處罰,讓外界得出觀感:校方完全被政治影響整個過程,以政治來犠牲兩位學生,真正把政治帶入校園,就是管理層。//

2021年7月11日 星期日

「Pazu薯伯伯」教大家改變上網習慣

轉載: 
Pazu薯伯伯專欄,《 立場新聞》,2021年7月9日

《華爾街日報》在2021年7月5日報道Facebook、Twitter 及 Google 私下警告香港政府,如果有關部門繼續推行個人資料條例修訂,並把「起底」刑事化,他們有可能撤出香港。即時引起不少香港人反應,問如果不用 Google,難道要用百度?

後來涉事公司相繼否認撤出的傳聞,但我們不妨來一個模擬預測,估算一下萬一這些科技巨頭真的撤出香港,香港人的上網生活應如何應對。

一,「撤出」不同「封網」

撤出香港,其實也不等如封網。很多香港人常用的網絡服務,本來在香港也沒有辦事處。例如 Netflix 不單沒有辦事處,連公關也沒有,但在香港的客戶也有不少。

至於 Twitter 在 19 個國家設置辦事處,亞太區就只有香港、日本、新加坡及菲律賓,但全球只有少數國家用不到 Twitter,也就是說,在大多數使用 Twitter 的國家,本身也沒有 Twitter 的辦事處。所以即使 Google、Twitter 及 Facebook 決定撤出香港,也不代表香港人用不到他們的服務。

真正要使香港人完全「用不到」這些網站,就是封網。

二,封網

「封網」二字包含多重意思,如果是完全不讓平民百姓上網,像北韓或某時段的新疆,這就很難處理,大概只能回家睡覺。當年有新疆做淘寶生意的人,還會開車去蘭州上網,不過對香港而言,現階段是言之尚早。

至於「封網」的另一意思,是封鎖某些網站。這種封網有不同的技術層次,可以從關鍵字封鎖,或是封鎖 VPN(例如全面禁止 OpenVPN 制式),而當中最低層次、最易突破的封鎖方式,就是要求上網公司修改 DNS(Domain Name Server)。簡單作個比喻,當 DNS 是一本電話簿,輸入人名便能顯示電話號碼,如果在這本電話簿內刪除了某人的電話號碼,別人就無法跟他聯絡。上網公司修改 DNS,你打入某個網址域名,卻不能轉成 IP 地址,上不到該網站,也算是封網的一種形式,但很 hea,跟「安心出行」一樣咁 hea。

解決的方法簡單,就是換一本資料齊全的電話簿,即設置另一個 DNS 伺服器。坊間有不少免費好用的 DNS,例如 Cloudflare 的 1.1.1.1,即使不是因為「翻牆」原因,也很值得設置。設置簡單,在此不多寫,建議參考  https://1.1.1.1/dns/ (打開網址後,掃到中間位置,選擇 Setup on Mac 或 Setup on PC 等,有影片示範如何設置。手機就只用下載 app,網址也有連結)。

至於層次較高的封網方式其實也有應對,例如即使 VPN 被封,翻牆困難,也可以使用 Shadowsocks 等不同的網絡代理。君不見中國政府限制國民上某些敵對網站多年,但在那些網站上,還是充斥著小粉紅的聲音,甚至有人打正旗號拍片並翻牆發佈去 YouTube?所謂「可以去的站,不會封」,即使落力封鎖網站,最多只能增加上該等網站的難度,卻沒有絕對的方法完全禁止用戶上去。

即使不是面對封網的危機,單是從日常網絡安全的角度考慮,讀者也應該在上網時經常使用 VPN 及修改 DNS。及早適應,變成上網生活的一部份。

有些人為了省錢而至今沒有使用 VPN,但如果將來真的封網,尤其是封了一些你常用的網站,那麼使用 VPN 的成本效益反而提高,亦會促使更多人使用 VPN,很吊詭。

另外還有一種封網的方式,是禁止接收某類型的 SMS 認證短訊,使用虛擬號碼可以突破限制。

三,科技巨頭之妥協

也許最有機會影響香港人接收資訊,是科技巨頭的妥協。Facebook 一直有根據用戶位置來調整內容,例如泰國的 Facebook 用戶看不到批評泰王的聲音,又或是因應德國、法國、奧地利的法律來刪除否認納粹大屠殺的帖文,Google Maps 會因為用戶所處的國家而顯示不同的爭議邊界,蘋果也有把部份應用下架,例如在中國的 App Store 用戶就不能下載 VPN。

這方面沒有一個明確的應對方式,如果科技巨頭因應用戶的不同位置來提供不同的訊息,可能是基於用戶的上網 IP,注冊時申報的國家。對於前者,有機會可以使用 VPN 繞過相關限制。對於後者,亦有可能直接更改設定,或乾脆開一個新的戶口繞過,殺到來才有實質的對策。

至於 iPhone 用戶不妨開一個外國的 App Store 戶口作備用,以免將來某些常用 apps 下架,仍能用其他戶口下載。

總結

傳出科技巨頭要撤出香港的消息,身邊一些朋友很震撼,立即有人問:「如果沒有 Facebook,難道要用微博?」「如果沒有 Google,難道要用百度?」也有讀者問到 Google 上的資料(Google Drive、Gmail 等)如何處理。

一來我相信暫時不會限制上去這些網站,二來即使封了也可以先靠翻牆工具處理,所以現在一動不如一靜。

但提前做好一些準備,例如常備 VPN、修改 DNS、開設離岸 App Store 帳號、使用外國的虛擬號碼,即使不是面對封網,現在就可實行,並應成上網必備之法。

2021年7月10日 星期六

What is dissertation?

論說文是針對某個給定問題的各個面向,進行有方法有步驟的研究。從對這個問題的要旨的初始定義,以及從蘊含其中的一個或數個難題的形構出發,學生開展一個針對這些難題的連續並且一致的分析,藉助於實際案例,並且與必要的概念區別共同推展知識以及所掌握的概念。

  • 文化是否能使我們更加人性化?
  • 你是否該對自己成為怎麼樣的人負責?
  • 獨立是否足以定義自由?
  • 政治秩序是否來自經濟秩序?

哲學家德勒茲在《什麼是哲學》這本書裡說:「哲學是一門『創造』概念的學科」。不過要如何創造一個概念?創造一個概念意指去試著思考一些我們從未想過的事物,如去命名一個從未看過的顏色或任何嶄新的事物。我們可以說,經由「抽象化」的程序,也就是從一系列的事例中,抽離出其中的共同點,並且用一個名詞去指稱這些共同點的相似性。例如從「杉、橡、櫸、樺……」這個系列中,我們很容易就能抽離出「樹」這個概念。

顯然的是,一個概念並不是產生於從這個系列中的某個特定東西,如果只看過杉樹,就無法獲得所有樹木的共同性,因為我們可能會認為所有的樹都長針葉。產生一個概念並不來自於將一個具體的東西一般化,而是創造一個新的詞,使思考得以超越對於某些具體事例的附著。抽象的能力需要一定的成熟度,不過也可以由數學的教學中先行預備。這就是為什麼柏拉圖會在它所創辦的雅典學院門上刻下這幾個字:「未學幾何,勿入此門」。由此可知,數學是通往哲學的道路!

論說文將我們導向「質疑」。我們可以從大眾的意見出發,指出這些意見通常是基礎薄弱的。這是一種提問的藝術,針對的是那些在大眾眼中理所當然的事情。舉個例子,如果沒有人覺得街頭藝術美麗,為什麼我們還將它稱之為藝術?它遵循笛卡爾的步驟——消除所有的偏見和顯而易見的知識,以重建屬於自己的知識,並獨自思考,或是更進一步地反思自己。撰寫論文,是為了讓你的思想擺脫偏見

例如,一個學生可以以論具象藝術的好壞開始一篇論文,但是在反思和閱讀新事物之後,他可以通過對抽象藝術的好奇來做總結。反思自己,就是去理解更多可能性,並將自己從偏見中脫離。

論說文是要讓學生自己思考。如果要認真去思考,就必須知道其他人是怎麼想。這就是為什麼論說文需要將不同哲學家的觀念相互對照。這並不是所謂的觀念史研究,否則,就會是最後說話的人最有道理。

正確的哲學觀仍然會是正確的,哲學並不會受時間所拘束。我們的任務則是要將這些觀念製作成一張地圖,提供一條適合各個人的道路,讓他們以自己的並且是合理的方式去建立觀念之間的關聯。這樣的過程能幫助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來建立自信。論說文是學生們在教育的過程中唯一真正可以做自己的時刻——這給了他們展現自己思考的機會,論說文一直都是最為個人的形式。

論說文使用了概念,並立基於哲學家的文字,它追求真理,而不是阿諛奉承等情緒語言。在哲學課的課堂上,學生能夠與老師持有不同看法及意見。哲學家阿蘭曾說:「思考,即是在反對。」在歷史上,哲學在歐洲的誕生,是拒斥某些人用語言操縱人民,如希臘公民認為他們像是被當成孩子一樣,被美麗的詞藻所操縱。

蘇格拉底的辯論對手是一群稱作「智術師」的人(或譯為「辯士」,例如普羅塔哥拉與高爾吉亞),他稱他們為「蠱惑者」,因為他們專門跟群眾說他們愛聽的話。論說文的寫作,可以鍛鍊自己如何區別煽惑性話語以及理性論證的話語。通常,真理比起煽惑性的話語更加刺耳。哲學的目標並不是找到一個皆大歡喜的協議,也與美麗迷人的精神無關。有一半左右法國高中會考主題,是跟道德與政治有關。


閱讀原文


2021年7月4日 星期日

楊健興: 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一名28歲警員昨晚於銅鑼灣執勤期間,被一名50歲男子以刀襲擊,背部中刀送院。兇徒襲擊警員後,用刀刺向自己,送院搶救後不治。事件是悲劇,亦是警號,社會瀰漫仇恨。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政府和社會不正視和化解仇恨,社會不會安寧,悲劇會繼續上演。

事件發生後,新任保安局局長鄧炳強第一時間見記者,形容案件屬孤狼式本土恐怖襲擊。他表示,除了兇徒,美化及煽動暴力事件的人都要負責,形容他們「滿手鮮血」。剛出席早上在北京舉行的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活動的特首林鄭月娥見記者,強烈譴責暴力。

該名男子襲擊警員及其後結束生命,留下遺書及一大堆問號,但他和被襲警員相信並不相識,明顯是針對警察、憎恨警察。 林鄭和鄧炳強除了譴責,鄧炳強除了用上「孤狼式本土恐怖襲擊」、「滿手鮮血」等煽情字眼,有沒有反思,為何社會上存在仇警情緒,是否無緣無故?是否都是被「假新聞」誤導、「黃媒」、反中亂港份子煽動?

香港警隊1997年前後被形容為亞洲最佳警隊(Asia’s finest),專業、文明,以服務為本。2014年佔中出現「七警案」及朱經緯案,警民關係轉趨惡化。2019年反修例風暴爆發,警方執法引起極大爭議,民調顯示過半數被訪者不信任警隊,認為他們是暴力升級的主要原因。

短短一、兩年間,警隊民望插水,管理層及政府高層以死撐、盲撐回應。前政務司司長張建宗一句為警方處理721事件向公眾致歉,立即被警察的工會罵得狗血淋頭。警隊以為擺出威武多強硬姿態,司長也「 冇面俾」,其實是「七傷拳」,市民看在眼裏, 更感到警隊橫蠻無理、恃勢凌人,憎恨日積月累,變成仇恨。

反修例風暴期間,從721元朗白衣人事件、831太子站車廂內慘況,大小遊行示威中,警員使用武力、言語暴力,警隊不但傷透不少港人的心,亦種下仇恨。疫情爆發,中央推出港區國安法,抗議示威急速降溫,客觀環境有利政府進行社會和解,逐步化解仇恨,但政府和警隊卻不斷在傷口上灑鹽,為仇恨種子灌溉。 對任命失去的生命,一束鮮花,表達一份惋惜,是人之常情, 執法者也不容,是誰散播仇恨?鮮花散播仇恨?

七一早上,署理行政長官李家超表示,《香港國安法》實施一年,令特區的安全回來了,市民生活恢復正常。晚上發生的事件,令人震驚、難過、無言,既突然,又感到有一定必然性。

林鄭政府以為將整個抗議運動,標籤為「黑暴」、「政變」, 便可以將警隊執法期間違法違規行為合理化, 再以疫情為借口禁止市民遊行集會表達不滿,嚴刑峻法對付不同意見分子,市民只能無奈接受。

社會表面平靜,民主派、公民團體陸續解散離場,政府與市民之間,可作緩衝、溝通的一層被消失;傳媒其中一個重要作用,是為人民發聲,宣洩不滿,《蘋果日報》停刊,言論自由、新聞自由空間急速收縮。悲觀、抑壓、無助氣氛瀰漫,政府不但令人感到與民情脫離,更越走越遠,無意化解。仇恨不斷積壓,一旦爆發,悲劇難免。

2021年7月3日 星期六

馮晞乾講伏爾泰

【轉載: 《馮晞乾十三維度》,2021年7月3日】
〈只有瘋子,才會離開香港!〉

今天真是好日子,因為我的Patreon開張了!但聽到署理行政長官李家超幾句話,我興奮的心情即蒙上陰影。

事緣他今早出席一個活動,致辭說「香港國安法」實施一年來,「令特區的安全回來了,國家安全風險亦受控,市民不再需要擔心人身安全,不再受汽油彈的威脅,交通不再被癱瘓,市民生活恢復正常,社會恢復運作,經濟重新發展。」

咦,以上都是喜訊啊,有什麼令我不高興呢?實不相瞞,菩薩心腸的我,是為了最近紛紛離開香港的驚弓之鳥而難過。常言道:「香港幾好都有,點捨得走?」今天香港穩如泰山,外面則風雨飄搖,我們聽到李家超的話,不是好應該為錯誤離開的同胞,灑下兩三滴同情之淚嗎?

最近沒什麼報紙好看,就多看了馬雲那份。據《南華早報》近日做的離港現象專題報道,這股「難民潮」真的不可小覷。僅去年七至九月,就有 8100 人以永久離境為由,提取了17 億港元強積金,而去年國安法通過前,四至六月只有約 6000 人提走 9.9 億港元。

至於「良民證」申請數字亦創新高,單是今年前五個月,已有 15700 人申請,佔了2018年總數的 67%。 當然還有退學潮。《南早》根據教育局統計數字分析,在 2020-21 年度,大約 19300 名學生(約佔學生總數 3%)從本地和國際學校退學,近乎前一年退學人數(10400 人)的兩倍。

今天香港安全得前所未有,反而這麼多人跑掉,肯定都是「瘋子」。據說,當中還有不少名校老師和學生。但站在前保安局局長的立場,越多瘋子離開香港,香港就越安全,市民也應該越安心。

想起前日看見某專頁,轉載了一篇疑似維穩文,駁斥八月封關傳聞,論調跟李家超如出一轍,說:「自從《國安法》立法後,是由亂轉治的一個契機,事實也證明,反政府勢力亦已大幅消退,社會大致回復穩定。」這個帖很有誠意,竟然還引用伏爾泰的一句話,只是譯得不太準確。

我覺得伏爾泰說得好,不妨完整翻譯一段,作為本文終結:

「有些國家,據說公民會被禁止離開他們偶然出生之地。這條法律的含義很清楚:『這國家太糟糕,管治也太差勁,為免人都跑光,我們要禁止他們離境。』不如做好一點:讓你的臣民都想留下,外國人都想進來。」(見Dictionnaire philosophique, " égalité"一則 )

問題是:特區政府明明已經「盡做」,什麼都「完善」了,為什麼還達不到伏爾泰的期望呢?

誰會再相信這個城市有「法治」?

China’s national security legislation is destroying Hong Kong’s rule of law


https://www.vox.com/22554120/hong-kong-national-security-law-tong-ying-kit-trial

2021年7月1日 星期四

陶傑: 《黃金冒險號》復刊

【轉載:《陶傑Facebook Channel》,2021年6月27日】

陶傑:  2021香港投胎誌:中國權力政治的「老二問題」

香港國安法實施一周年,蘋果日報和壹週刊解體,雖然員工效法鐵達尼號的船員和小提琴手,隨船悲壯沉沒,香港人包括BNO持有人,紛紛申請移民。本人四份一世紀前在香港明報的專欄,由「泰晤士河畔」開始,改以中國一艘難民船Golden Adventure 「 黃金冒險號」為題,我無意預示許多年後香港許多人的前景,只是點出中國人世代喜歡逃離家園的流離宿命。

印刷媒體的專欄時代正在消失,但文字的記錄和評論不會。「黃金冒險號」將會先在陶傑Facebook 每日復刊。

復刊第一題,先論今日香港急轉直下的局勢,以「香港2021沉淪誌」為題,以後有機會,我會再深入研討「黎智英問題和蘋果的香港宿命」。

報紙專欄的一大缺點,是限制了字數。社交媒體網站這方面卻很靈活,以後專欄每天見面,可長可短,力求以一貫追求的精煉為原則。

今日第一件事,自然是香港特區的政務司司長張建宗,終於被中方下令辭職,由強勢的武裝勢力代表李家超頂上。

此一退一進,顯示了「張建宗問題」體現的中國現代官場的「老二現象」 。何謂「老二現象」?就是當一名領袖正趨向強人姿態之時,必定汲取歷代教訓:強幹弱枝,或弱幹強枝,努力避免萬曆皇帝要倚仗張居正做宰相的「大權旁落」之險。

蔣介石身為中華民國總統,副總統前為李宗仁,後為陳誠。李宗仁戰略有方,政治無能,陳誠則行政有忠,打仗無略。蔣介石最後寧願用只會唯唯諾諾的嚴家淦做副總統,拱護行政院長的兒子蔣經國接任,也不能讓副總統成為真正的「後備胎」。

李登輝做總統時,也寧起用「不作聲的人」李元簇做副總統,然後是世家子連戰。這兩個都是超級的庸才。因為李登輝從來沒有想過卸任後會將政權留給國民黨。

這就是中國人政治中的「老二專科」。至於毛澤東時代的劉少奇和林彪,「老二問題」惡化為另一種殘酷的戲劇,則是另話。

香港特區時代,商人董建華顯然不太懂得政治歷史,接受了「公務員之首」的陳方安生做政務司司長。結果陳太強勢,被中方斥退,財政司司長曾蔭權頂上。

曾蔭權做特首,因其「香港仔」性格,不必顧慮「自己友」的許仕仁為政務司司長——可見當時的港澳事務小組曾慶紅和港澳辦主任廖暉,於人事任命,對曾蔭權還有「高度自治權」。曾、許、唐是一個典型的「香港仔內閣」,「自己人玩埋一堆」,還一度容許做傳媒出身的「政治玩家」鄭經翰做沒有官職的「香港基辛格」——所以「曾蔭權七年」,今日香港人回憶,雖然也有各種抗議示威,原來是一段最「甜蜜」的時光。

但中方留一手,行政會議召集人一定要有梁振英來監督看守。就保留了後着。

其後唐英年果然以大熱門身份競選——香港一直到這一步,除了「普選時間表」這一着,中方認為泛民想奪權,仍緊抓着手裏不放,本來「港人治港」的型格已經相當有規模。曾蔭權、唐英年、曾俊華,已經形成一條為香港和國際投資者接受的「港人治港」的模式。若以此軌跡走下去,2047年之後的香港問題,會逐漸迎刃而解。

2012年,是決定香港命運改變的一年。中共召開十八大,習近平做了總書記。這一年三月發生了薄熙來王立軍事變,正逢香港特首換屆,唐英年卻又因僭建等問題沒有上報,大熱倒台,梁振英搶閘上位成功。

從此香港這列火車轉換了軌道,向另一個方向奔馳。

而梁振英做特首,對於政務司司長人選,用了曾許留下來、只懂執行決策、缺乏大腦理性、並聲稱「退休後要回英國」的林鄭做了政務司司長。此舉是看準了林鄭不是一個適宜接替做第一號人物的人選。

這是導致香港命運在另一個方向走上不歸路的致命因素。

豈知梁振英機關算盡,卻只做一屆,林鄭跟了梁振英五年,政務司司長人選之道,由梁振英處學到的一手,就是選用張建宗做政務司司長,除了政務事無巨細、都由自己Hands on,也是欺中方無法啃得下張建忠這種後備車胎。

林鄭月娥四年,香港居然搞成這個樣子,連中方看見也吃驚。將一切罪惡推給黎智英和反對派,當然只是政治的托詞。中國心中非常清楚:香港的失敗,敗在上下兩條線——推動和代表民心的黎智英和泛民,只是在野的那條下線,屬於「外因」;真正掌控行政財政大權的林鄭的管治是為「內因」。外因環境無論如何惡劣,總要透過內因起作用,這就是「AO黨」即刻推出來祭旗的原因。

因此李家超鄧炳強的任命,肯定林鄭無權置喙。這是中方「受夠了」特區政府高層的失敗管事之後,作出的一次「掃枱式」的換人。至於所謂「中方」,是那一個系統部門,是另一個問題,但一定反映了最高人物全面接收香港權力的鐵腕方向。

然而紀律部隊做了「公務員之首」,不止是什麼「文職武用」的香港秘密警察政府問題,而是武警專科出身的人,是不是足以統領整個香港特區政府管治的問題。

因此曾經做過文官、紀律部隊之首、民選議員的葉劉淑儀,馬上的反應,就是「香港仍要解決教育、土地和經濟等問題,相信李家超升任政務司司長後,需要擴闊其經驗和視野。」可見李家超任命在「中環」引起的心理震盪。

這個問題不妨問一問任何大陸移民:今日中共政治局常委,無一人是軍人或掌管政法系統者。不論中共總書記是何人,若中國國務院總理不是溫家寶,而是政法系統的周永康;或不是李克強,而是孟建柱。你認為又是否正常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