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5月30日 星期一

港島東兩個展覽

學兄搞一個日本寫生展, 把作品跟咖啡杯和三文治融為一體。銅鑼灣店展出的是水彩畫, 港島東展出的是鉛筆素描。到日本旅遊, 最能體會幽深之奧妙, 夜靜山空, 孤身迎着金風, 登上叢林古剎, 極目凭遠, 一望無際, 獨對天地, 萬物無語, 此時便明白甚麼叫做「靈魂解消的終極之美」。靈魂解消不是說歸天消隱, 而是心志得到舒展和凝聚。逐物爭競, 耗散勞累, 形神俱疲, 是以懂得收放, 方為養生大義。

離咖啡店不遠, 是港島東商業樓群, 有一處, 闢為大展館, 帳幔黑沉沉的, 點綴柔柔燈火, 一土一瓦, 襯以雜亂無章的翰墨, 便是老香港的街頭寫照。創作等不著煽風點火, 也無法守株待兔, 要來就來, 卻又來去無蹤。這叫做靈感, 教人心神嚮往。

九龍皇帝, 大半生憩遊天下, 我自行我道。是孤注一擲, 是目無法紀, 還是社會的包容? 是時勢造就人物, 還是個人的恆久堅持讓世人刮目相看? 不曉得, 香港曾經有這樣的時代, 這樣的人物, 而那個年代, 將會一去不復返, 因此這樣的人物, 也將會成為往昔, 成為眷戀。沒有薪火相傳, 我們也沒有把他的東西好好的保留, 留下來的, 是因緣聚散。今天, 我站在場館當中, 近距離觀看他生前用過的筆, 收藏端好的書法紙。想起外祖父留給我的一雙水筆, 冷冰冰的筆桿, 說實在, 現在幾乎用不上它了, 執起來手感也不見得好, 說到底, 真的太舊了。但我還是挺有滿足的把這雙筆桿珍而重之, 而我更相信大多數人跟我的想法一樣。為甚麼? 實用的東西不一定需要珍而重之, 沒有實用意義的東西我們反而想好好的保留下來, 「價值」這兩個字很難把它說個清楚明白。


你說「皇帝的墨寶」好看嗎? 七嘴八舌, 有些說那根本不是藝術, 又有些人嫌這個展覽小題大做。但藝術作品的價值並不是靠一人一票選舉來決定的。好比奈良的法隆寺, 一千三百年屹立斑鳩盆地, 經歷無數風霜和歲月侵蝕的洗刷, 宛如活生生的神人, 禦浮雲, 吸風飲露。藝術的價值同樣是千頭萬緒說不休的, 但我們還是認為藝術館、博物館有它的意義, 自有它的存在價值。說到存在, 太深太妙了, 文字與建築物、牆身和擺設渾成一體, 彷彿有生命存在的躍動。


看見這幀攝於1996年旺角街道的一道牆, 牆的前面是已經絕跡街頭的圓柱形紅漆郵箱, 上面刻著的皇冠標誌是西方的, 牆上的文字是東方的, 渾然天成, 看來是無心插柳的傑作。實物今天已經消散得無影無蹤, 留下來的是僅餘的一幀照片。這是「靈魂解消的終極之美」, 這幀照片不過是一張紙, 為何心頭產生如此激動澎湃? 1996年旺角街頭的風景, 是過去, 今天在港島東瞻仰陳年舊物, 是現在; 追索往事, 反思現在, 最後走出大門, 我踏足的每一步, 都是指向未來的。過去, 現在, 未來, 此刻連成一線了。但, 這是虛有的心思流轉嗎? 抑或是實實在在的存在?

香港人曾經這樣的踏踏實實地生活, 一塊沒有造作的水泥牆, 一個沒有修飾, 平實無奇的郵箱, 這就是我們過去的時代, 可惜已經消散了, 我們變得浮跨, 也更容易浮躁。氣餒嗎? 生氣嗎? 不滿麼? 感嘆麼? 為甚麼要感嘆? 靈魂解消叫自己懂得看破, 然後放下, 那便能夠自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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